在面对恐惧时，人总会做出最本能的反应。
-----＜万道无垠＞
锁链之上被云海吞噬的几人，只能通过声音来判断彼此之间的大致距离。
“我，我不行了，已经爬不动了……”身后，男子大口喘着粗气，正是在第六条锁链之上的杜凌。
“再坚持坚持，马上就快到了……”
高山之上，微风四起，吹拂云海，不安的氛围弥漫在空中。
“祝沅大哥，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我们……”
杨凡轻声细语，告知前方祝沅，自己内心的疑虑。
“身后有东西在跟着我们？这，这不可能吧，在踏上锁链之前，明明已经在阴森之地看过的，黑色的藤蔓占据了整片森林，绝无可能还有幸存者……”
“雨沁，雨沁，听得到么？”
“祝沅大哥，我能听得到.....”
云海当中，女子瀛弱的声音传来，与之前杜凌所发出的声音方向一致，听声音的高低，所在的位置要比杜凌靠后一些。
“那云中妖，究竟是何物？”
“我也不知，那个商人没有详谈云中妖是何，他只是讲云海当中有妖兽作乱……”
“难，难道云中妖现身了？”
杜凌的声音传来，言语之中夹杂着些许惶恐。
长时间的爬行，虽有梭绳加持，大幅降低体力消耗，但人终究会累，疲惫袭来，经过短暂的交流后，众人决定原地休整片刻。
梭绳捆绑的角度刚好，即便是双手双脚离开锁链，也能平稳的悬挂在锁链之上。
呼啸的风声止于耳畔，杨凡伸了伸几乎僵硬的四肢，朝着前方说道，“祝沅大哥，我们，真的能够成为道仙么？”
“想要摆脱命运的不公，眼下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，可能如之前那位人所言，问道武诀，不过是道仙者安排的一场游戏，可那又如何，我不会放弃任何成为道仙的机会，成为道仙，是我复仇的唯一机会......”
祝沅所在的古村落被道仙一夜之间杀戮殆尽，连饲养的牲畜都没有放过，祝沅因当晚进城购置治病用的药草，方躲过一劫，而那位道仙杀戮的原因，却仅仅只是因为醉酒之意，怨恨，复仇是一杯烈酒，但对于凡人来说，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，复仇更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。
千锁链，云海中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必须成为道仙的执念，除了杨凡外。
究竟是为何而求道，杨凡试图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找寻答案，终以失败告终。
前方一声啼鸣，打破片刻宁静。
狂风撕裂云海，手腕般粗的锁链在空中剧烈摇摆。
“大家抓紧锁链！！”
“我还不想死，我不想死，救命，谁来救救我！！！”
来自内心深处的呐喊，恐惧滋生。
“杜凌，稳住，抓紧锁链，千万别松手”雨沁的声音传来。
狂风吹散云海，锁链之上众人的身影展露出来，久违的辽阔。
“快看!！那，那是什么？”
消失许久的洪陆指向前方，言语之中满是震惊。
“这是什么鬼东西！”
前方，一头妖兽凌空悬停，双翼展开竟有百米宽，六种不同颜色的尾羽在阳光映照下格外绚丽，而那头妖兽，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当属那长喙。
狂风渐停，云海已被吹出百里，视野辽阔，前方，楼阁全部的模样终于显现在众人眼中，而此时，并不是赞叹的时候。
摆动的锁链逐渐平稳，杨凡看着眼前的妖兽，身体竟不自觉的抖动了一下。
周围一片静谧，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响，在面临恐惧时，静止不动是身体的本能。
杨凡缓缓转头看向身后，百尺之外，行进的人群停了下来。
见那头妖兽迟迟未动，终是按捺不住内心疑虑，轻轻的敲了敲锁链，示意回头看向自己的祝沅朝身后的方向看去。
祝沅略带一丝震惊，片刻的迟疑后，看向身后锁链上的众人，洪陆正紧紧盯着那头妖兽，杜凌则抱着锁链，浑身发抖。
雨沁看向杨凡二人，不安的情绪缓和了些许，轻轻的挥了挥手。
相反，其余几个，则已昏厥过去，所幸有梭绳保护，只是悬挂在空中，并无生命之危。
“祝沅大哥，身后果然有人……”轻语之声来自身后杨凡，见那头妖兽并无动静，祝沅转头继续看向远处的人群。
“看太阳现在的方位，我们大概已行进三刻左右，身后的那些人，或许是后来从梦境当中苏醒过来的……”片刻的疑虑，祝沅确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。
“我们，现在该怎么办？”看着眼前那头妖兽，杨凡内心的惶恐不安，体现在说话的言语中。
祝沅沉默许久，终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。
又是一声啼鸣，九尾妖兽扇动双翼，狂风吹动锁链左右摇摆。
“抓紧了!！”
妖兽像是注意到什么，朝着杨凡等人飞来。
“该死！！”
掀起的狂风愈发猛烈，玄铁撞击的声音越来越清脆，不知这锁链还能坚持多久。
九尾妖兽飞到前方十米处，稳稳的停在杨凡所在的那条锁链前方。
“何人打扰吾清修……”绯红色的兽瞳盯着趴在锁链之上的众人，杀意弥漫。
“妖，妖兽竟然说话了！！”
当祝沅意识到时，话已随口而出，为时已晚。
“吾名太玄，在此清修，愚蠢无知的人类，还不速速退下……”
啼鸣声回荡，音划过空中，竟形成肉眼可见的一道道音纹。
“我，我的耳朵！！”
身后，身前，众人用双手捂住耳朵，可一切都为时已晚。
空中音纹，交叠回荡，风声参半，颂唱出一首无名乐。
千锁蛇链后方。
“魁柘大哥，这里怎么会有妖兽？”
男子取下耳中物，转头看向身后，见身后男子神色平淡，像是早已知晓一般。
“小点声……那可是太玄，古林之中，有一些老家伙，诞生于太初之时，早已开启灵智，也不知修炼何种秘法，连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六大宗门的大能都要忌惮三分”
魁柘尽力压低所发出的声音，生怕引起那头九尾妖兽的注意。
听之，男子没有过多追问，转头继续看向前方。
“岳漓大人，我们还要继续等下去么？”
身旁，岳漓站在锁链之上，看向前方琼楼，刚才所发生的事，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。
“无妨，入局者，破局之，虚与实，静观其变”
“祝沅大哥，你在说什么？”
看着身前不停朝着自己挥手，嘴中不知说些什么的祝沅，满眼疑惑。
对于感知力强于常人的杨凡而言，划过空中的音纹，无疑是一把无形利刃，一剑封喉。
“祝沅大哥，我，我听不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九尾妖兽收起羽翼，空中划过一枚翎羽，无声无影。
“祝沅大哥？”
不过眨眼间，祝沅便消失在视线当中，目光所至，只剩一小段梭绳在空中轻微的飘荡。
看向周围，空无一人。
“……”
伫立原地一动不动，终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。
相识虽短，可就在这短短几时，杨凡听过诸多未曾听过的故事，言语当中，幻想过他人所见之景，早已成为朋友。
“吾从你身上竟感受到一丝妖兽残存的气息……”
“告诉我，他们都去了哪里！！”
杨凡打断九尾妖兽的自语，显然听不到任何声音的他，并非有意为之，右手顺势从腰间拿出一把短刀，光的映照下，玄晶锻造的刀身，散发出诡异的光泽。
愤怒，由然而生。
清脆的碰撞声传来，断手紧握着的短刀，掉落碰撞锁链，坠入脚下重新凝聚的云海当中。
翎羽划过空中，风虽隔断断臂处，血液流淌，但感知不会说谎，断臂之痛，顷刻间传达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，极度的痛感，杨凡昏厥过去。
沉睡的意识被一股极其强大的感知唤醒，无尽的痛感再度传来。
“吾是在质问，这是最后的警告，回答吾，你的身上为何有妖兽的气息残留”
“……”
这次，杨凡听到了来自意识的声音，正是眼前妖兽所语。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，不，不要杀我”
十四岁的杨凡，薄弱的意识海当中，面对死亡，极度恐惧时做出的本能反应，自诞生之初，便已经存在。
九尾妖兽，轻轻挥动羽翼，一枚彩色的翎羽穿梭在杨凡的身体内部，最终止于胸前那枚晶石。
“吾问你，这枚晶石从何而来？”
晶石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，拉到太玄眼前。
“……”
杨凡并未开口，只是目光呆滞的看向那枚悬在空中的晶石。
“既然不肯告诉吾，吾只能杀了你，然后再从灵魂深处找寻吾想要的答案”
锁链的后方。
“魁柘大哥，你刚才看到了么，他，他们一下子就不见了，活见鬼了！！”
“闭嘴，你懂什么，他们已经全都死了”
“都，都死了？”
“太初存在的几位妖兽，都有独特的本领，它们本应该可以飞升前往古域的，也不知为何迟迟不肯渡烛火劫……”
“算了，多说无益，与我无关，我的目标只有那把墨竹……”
魁柘看向岳漓，见无任何行动，便趴在锁链之上休整。
翎羽穿过心脏，周围陷入永恒，天空当中出现一丝裂隙，顷刻间，世界如同一面破碎的镜子，残片之后，竟是无垠的黑暗。
这个世界竟然破碎了。
“小家伙，小家伙”
熟悉的声音轻声呼唤，杨凡缓缓睁开双眼。
大大小小的石堆呈现在眼前。
杨凡转身看向眼前人，正是那位白发老者。
先前发生的一切，逐渐浮现在意识海当中。
“我这是怎么了？感觉头好晕”
“小家伙，你可算是醒了，你突然昏倒在地，怎么叫也叫不醒”
看向远方的落霞，已是黄昏时，少年起身，快步跑向前方，回头喊道：“老爷爷，镂框里有菜饼子，可好吃了，要是饿了，你就尽管吃……”
这一幕，何其相似。
虚无的意识海当中，杨凡看着另一个自己，想要大声告诉不要登上盘龙阶，不要去参加什么问道武诀。
然而所行之事，只是徒劳而已。
这是究竟哪里？
另一个我又是谁？
我还活着么？
杨凡看向虚无，低下头，看着那双完整无缺的双手，脑海当中回忆起锁链之上所发生的一切，有太多疑问困扰着杨凡。
看着镜中的自己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踏过的路，诉说同样的话语，做出同样的抉择，遇到相同的人，迎来最终的篇章。
无数个轮回，同一个故事，不断上演，杨凡不明白究竟有何意义。
已不知度过几时，几天，几年。
镜中的故事，依旧在重复上演。
漫长的孤独，不断摧残少年脆弱的意志，无人可诉说，无人可解疑，最终陪伴自己的，只有自己。
死亡在奏响胜利者的乐章，解脱的想法愈发强烈。
“没想到，在这片禁海，本座竟感受到了一缕死亡的气息，多少年了，竟然还能有人踏足于此，哈哈哈，道不亡我，道不亡我啊”
虚无的更深处，一道声音传入耳中，久违的镜外之声，如同一棵断崖之上的树，阻断了坠入崖底的杨凡。
“谁，谁在哪里？”
“人类，想要知晓本座是谁，不妨走向前来”
虚无中的声音一步步诱导着行进，杨凡虽知，却依旧毅然决然的走向深处，这个声音，等待的时间，实在是太久太久。
无尽的虚无，杨凡只能通过判断声音的来源，预测大致前进的方向。
一缕蓝色的光芒闪烁，脚下的行程快了些许，光芒越来越亮，直至看清光的来源，杨凡这才放慢了脚下的行程。
光的来源，竟是一枚蓝色的晶石，晶石的大小，形状，纹路与当初所捕获云兔所见到的那枚心核结晶，天差地别。
妖兽在历经漫长的岁月中，体内会生成一枚心核结晶，那是容纳万千道意的地方。
结晶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，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，照亮虚无当中的方寸之地。
杨凡抬头看着眼前的巨大骸骨，踉踉跄跄的后退了几步，一个重心不稳，瘫坐在地上。
巨大的头骨之上，龙角凌然，口中残留的利齿足以撕裂一切，破败骨翅，强大的象征。
骸骨之上，篆刻着诡异的纹路，纹路并不规则，像是一幅被拆分的图纹，肋骨之中，那枚闪烁光芒的结晶，正是这头妖兽的心核。
“本座从你的身上竟感受不到一丝道意，你，竟然是一个凡人？也罢，若你是那帮修道之人，本座定要蚕食掉你的灵魂.....”
杨凡坐在地上，难以相信，之前所听到的声音，竟然是从眼前的这枚蓝色的结晶当中发出来的。
“这可恶的阵法竟让本座无法夺取灵魂，没想到这一步也被你们算到了，卑鄙的人类！！”
结晶当中，发出一声低沉的龙吟，龙吟声中，含有一丝灵魂之息，唤醒了无神的杨凡。
“本座问你，你，是如何到达这片禁海灵墟的？”
“我不知道……”
杨凡将这一路所发生的事讲述了一番。
恐惧并没有战胜孤独。
“那个，我已经死了么？”
“……”
见眼前那枚结晶迟迟未有回应，便想要走向前去，仔细观察一番。
未等杨凡走到骸骨前，半步之外，隐约散发出紫色光纹，巨大的法阵包裹着巨大的骸骨，忽隐忽现，阵法之上，伴有淡淡紫雷闪烁。
“本座遭你们这些卑鄙的人类暗算，肉体化为乌有，只剩下这一身不灭道骨，愚蠢的人类竟想炼化本座的道骨，可他们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，本座乃是来自冥渊的守护古龙，修行的是炼化灵魂的冥道，与他们所修行的大道相斥，遭到反噬，心怀怨恨，设下陷阱，将本座的灵魂囚禁于此千万年”
“冥渊？是地狱么？娘亲和我说过，要多行善积德，不然灵魂会下地狱的”
杨凡后撤到安全距离，见结晶在喃喃自语，便随口说了出来。
“本座无需告知你们卑鄙的人类，至于你，既然出现在灵墟当中，身上又无一丝道意，活着和死了已没有什么区别”
“原来我还活着啊，那就好，嘻嘻嘻”杨凡摸了摸头，竟有一丝安心。
“……”
结晶并未做出回应，周围再次陷入寂静，不同往时，身边换了别样的景物。
“你说，人死了，灵魂会去往哪里，我觉得灵魂会回到最初诞生的地方，再以另一种生命活下去”
“外面都是好玩的，好吃的，还有好多好多人”
“我想爹娘了，我想回家……”
到最后，杨凡呜咽的自言自语，这一路，经历太多太多，而如今被困在灵墟之内，也不知何时能够出去。
少年的哭声回荡在虚无当中，当是无人听，无人知。
“人类，不要打扰本座休息，这里是禁海，即便那些道仙者，也不一定能够走的出去，更何况你这种没有道意的人，这辈子注定是走不出去的”
“呜……”
哭泣声回荡，少年并未做出回应，但话已入耳畔，绝望的感觉，弥漫在四周。
“本座诞生于混沌，生在暗无天日的冥渊之地，越过黄泉古道，折损半数天地道意，看到从未见过的阳光，本座下定决心，定要将这份光芒带到冥渊，可当本座找人谈判时，遭人暗算，引到禁海，折戟灵墟，回家，可笑至极……”
“人类，想出去么？”
“想，当然想，可是你不是说，没有办法出去么？”
“本座说的是，你，没有办法！！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不要质疑本座，本座乃是诞生于太初之时的冥龙”
“什么办法？”
“若想走出灵墟，你，必须借助本座的力量，而接下来，欲行之事，极其痛苦，将会是九死一生，这样的话，你还敢么？”
“……”
杨凡沉默许久，无声的死亡和在及其痛苦的死亡的过程当中，少年犹豫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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